有一种爱是“妈不想让你成为我这样的人”( 二 )


我的周日从此被音符占据 , 妈骑自行车送我去学琴 , 坐在自行车后座的我 , 幽怨地背着琵琶 , 双手牢牢把住车座的两端 , 却连妈的后背都不愿亲近一下 。
很不幸的是 , 我没有在其中的任何一件事上显示出过人的才能 , 我听不懂英文的单复数 , 也看不懂音乐的五线谱 。 在我有限的脑容量里 , 字母撕扯着五线谱 , 音符钻进字母表 , 两者暴力地交融发出恐怖的噪音 。
于是我的青春期里 , 又多了这样的景象:英文书被撕烂 , 琵琶扔在一旁 , 气急败坏的妈 , 抡圆了胳膊 , 一下又一下地打在我自觉地撅起的屁股上 。 我的身上太痛 , 眼泪太多 , 常常看不清窗外的晚霞 。
除此之外 , 妈也限制我的交友自由 , 她只许我和天天向上的四眼小孩做朋友 , 又完全掐灭了我情窦初开的小火苗 。 在唯一有男孩子向我告白的夏天 , 那张被我藏在书包深处的小纸条 , 被妈粗暴地搜出来摊在桌面上 , 不分青红皂白地痛骂 , 完全不顾把头埋在胸口的我那16岁薄薄的脸皮和深深的自尊……
【有一种爱是“妈不想让你成为我这样的人”】我想很多时候 , 我都是恨妈的 。 在我18岁的日记里 , 写下过这样灰暗的话:“一个本应该懂得爱的年纪 , 为什么我却先学会了恨呢……”我恨她逼我成为第一名 , 恨她强迫我学不喜欢的东西 , 恨她践踏我的自尊 , 恨她粗暴的脾气 , 也恨她的鸡毛掸子和扫把 , 恨她没收我全部的自由 , 给我一个苛刻的人生 , 却从未对自己有过任何的要求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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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我的记忆里 , 妈从未有过一份长久的工作 , 是典型的家庭妇女代表 。 一张脸灰突突 , 从不用化妆品;衣服是夜市里淘来的大妈款 , 任腰间赘肉暴露得坦荡荡 , 也不肯费心藏一下 。 她没有爱好 , 没有朋友 , 没有文化 , 也没有梦想 , 每天伴随她的 , 只有电视、记账本和安眠药 。
在我的心里 , 妈对家庭的贡献不大 , 只是一个吃的符号 。 她代表早晨六点半的豆浆油条 , 晚上七点钟的红烧带鱼和苦苣皮蛋花生米 , 深夜里的海鲜泡面和拌黄瓜 , 休息日里的酸奶杏仁巧克力和南果梨 。
妈整天混迹于菜市场的热闹里 , 操着尖利的嗓门 , 不顾形象地和小贩激烈地讨价还价 。 多少次我跟在她的身后 , 刻意地保持相当的距离 , 闷闷不乐地想 , 为什么我的妈妈 , 不能像别的妈妈那样 , 说起话来轻声细语 , 烫时髦的大波浪 , 擦口红抹白粉 , 穿红色的修身毛衣、紧身牛仔裤 , 脚踩着细细的高跟鞋夹着公文包去上班 , 走过时带有一股令人回味的淡淡香水味?所以 , 在整个青春期里 , 我一边害怕妈一边嫌弃妈 , 像是一株不甘被埋没的植物 , 很叛逆也很用力地 , 向着妈的反面 , 拼命拼命地生长 , 我才不要成为她那样的人 。
后来 , 我果真没有成为妈那样的人 。
我知书达理、低调含蓄 , 凡事思考比行动在先 , 做事靠大脑 , 讲话靠理智 。 我十指不沾阳春水 , 嫌弃菜市场的肮脏与喧嚣 , 不屑懂柴米油盐酱醋茶 。
我每天早上在健身房度过 , 晚上看新闻写博客 。 有一票喝咖啡谈人生的朋友 , 也有一个人独处的好时光 。 我读得懂卡勒德·胡赛尼和米兰·昆德拉 , 看得懂希区柯克和伍迪·艾伦 , 分得清《欢乐颂》和《蓝色多瑙河》 , 游走过尼亚加拉瀑布和纽约博物馆 , 知道霍金只有三个手指头能动 , 赫本和派克最后没有在一起 , 当年刺杀肯尼迪的也许不是李·哈维·奥斯瓦尔德 。
我任由自我膨胀到极点 , 自大地把自己当作世界上最优秀的人 , 摊开光鲜亮丽的那一面 , 赌气一般展示给妈看 。 可是 , 妈却不那么在意了 , 她仿佛一夜之间就老了 , 老到皱纹爬满眼角 , 老到头发半白 , 老到再也没力气打我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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